“那又怎麽樣？”三井突然冷冷地開口道。

“現在，我根本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啊！”

當MVP的光環退卻，當球場上不再出現他的身影，當每個人的生活步入正軌，還有誰會記得曾經有個少年在籃球館敞亮的棚頂燈光下說出的堅定誓言——

“我的目標是讓湘北高中稱霸全國，成為日本第一！”

“只是一年不打籃球啊小壽……”松下趴在床邊，懇切地望著他，“小壽你不要說這樣的話好不好？”

“一年……只是一年……哈，哈哈！你根本不知道一年的時光對於籃球手的重要性啊！我從來也沒有離開過籃球這麽久啊！”

“小壽……”

“我想休息了，下午還有覆健。”

“喔……”想好的勸解咽了下去，松下默默地轉身出了病房。

猶豫了很久，她還是沒有告訴他自己從明天開始要去大阪府進行為期半個月的劍道比賽。現在的三井是件易碎品，不知道哪句話就會戳痛他脆弱的神經。

之後連續幾天，來看望三井的都是毛利太太。

應該是……對我失望了吧。三井想著，覺得這樣也好，應付她每日裏的喋喋不休，實在是讓他很頭疼。

然而，直到兩個月後醫囑可以回家休養、定期覆健後，三井壽也沒有再在家裏看到松下未嘉的身影。

毛利太太解釋著：“未嘉小姐先是去了大阪參加比賽，回來以後準備期末考試結束後去看阿壽的。後來松下先生過來，說要接她去國外過暑假……”

連聲招呼也沒有打啊！三井有些煩躁地捋了一把已經有些過長的頭發，暗暗想著，就算是那樣子的父親也還是比我重要啊……

面色陰沈地躺在臥室的床上，直直地盯著天花板。樓下的庭院中蟬鳴聒噪。

第一次見到小松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夏天。

三井靜靜地側過身，視線對著窗外已經生長得繁茂的山毛櫸樹。濃蔭遮蔽了大半個窗戶。

九年了……時光仿佛一晃而過。

松下未嘉在歐洲的一個多月時光度日如年。

父親每日忙得不見蹤影，把她托付給一位叫Ella的小姐。金發碧眼的Ella日語並不流利，松下基本和她只用英文溝通。

香榭麗舍大街尚在整修中。塞納河畔的日升日落看了兩回便覺得厭倦。埃菲爾鐵塔冰冷而了無生氣。

綿延起伏的阿爾卑斯山脈以東的瑞士只是讓她想到萊茵湖和世界銀行。

意大利的米蘭街頭果然有很多摩登女郎招搖而過。

松下最期盼的，卻是跨越西北方向的英吉利海峽，踏上闊別九年的土地。而父親，一直沒有主動提起過。

松下的心中其實已經有了模糊的認知，那位“藤前輩”在信裏的推測應該最接近事實、她不想面對的事實。因此，父親不說，她也不問。

一個多月後，松下雄一郎在戴高樂機場把松下送上了回國的飛機，之後自己又飛去了西班牙。

想著這些天沒見上幾面的父親的憔悴面容，坐在飛機上的松下終於釋懷了終日忙碌的他無法與自己一同生活這件事。

再次回到三井宅，松下未嘉並沒有如願看到三井壽的身影。毛利太太幫著把她手上的大包小包放到客廳的沙發上。

“小壽呢？是去做覆健了嗎？美奈阿姨回來過嗎？小愛姐姐呢？回來過沒？”

一疊連聲地問著。毛利太太有些招架不住，頓了一下，一一作答：“嗯太太回來過幾次，愛小姐似乎忙著什麽新人培訓。阿壽一直在做覆健……”

松下應著聲，把手提袋裏從法國帶來的兩瓶葡萄酒拿出來遞給毛利太太：“毛利阿姨，這個你拿去放在地窖裏，等到叔叔回來的時候可以喝。爸爸說茂生叔叔最喜歡這種酒。”

“護膚品是美奈阿姨的，口紅是小愛姐姐的，喏，”一一把禮物擺上茶幾後，她笑著抖開一塊羊毛圍裙，“這個是給毛利阿姨的！冬天下廚的時候系著很溫暖！”

毛利太太欣慰地接了過來：“難為未嘉小姐想得周到。”

剩下的一只包裝精美的盒子裏，盛放著帶給三井的小禮品——在米蘭的威尼斯大街閑逛的時候偶爾發現的一家藥店裏出售的熱敷袋。

“小壽要什麽時候才能回來？”松下擡眼看了一下吊鐘，沒有註意到毛利太太難看的臉色。

“應該……快要回來了吧。”

庭院已被夕陽渲染上一層薄紅，宣告著即將入夜。

跑完步洗完澡的松下還沒有等到三井的歸來。時差顛倒令她有點困倦，盤腿坐在床上翻了幾頁雜志，便沈沈地睡了過去。

不知道醒來的時候是幾點鐘，只覺得外頭的天幕紅彤彤的。松下打了個呵欠，剛要去盥洗室，便看到了三井的背影。

“小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總覺得那個身影與以往有微妙的不同。

再定睛的時候，只剩下T恤的一角在門口閃了一下。三井已經走出門去。

松下疑惑地轉過頭，在看到時間的那一刻倒吸一口氣：“已經下午五點了嗎！”

她睡了接近二十四小時啊！

剛往盥洗室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太對勁：暑假裏，下午五點鐘的時候，還在覆健中的三井壽是要出門做什麽去呢？

接下來的幾天裏，這種“松下剛起床，三井就出門”的情境上演了好幾回。

松下少女很有些郁悶。

她捧著還沒有送出的禮品盒，喃喃自語道：“小壽，是不想見到我嗎？”

雖然出國前不告而別是她的不對，但中途也打過好幾次電話回來啊，電話那邊的小壽並沒有什麽異樣。

轉過臉去，床頭的玩具熊依然笑呵呵地倚在枕邊。

松下抱著禮品盒，在“悄悄放到他房間”和“去醫院給他”中糾結了很久。最終，“去醫院吧，因為想看到小壽”的念頭占了上風。雖然，三井似乎不是很想讓她看到做覆健時候的自己。

第二天的鬧鐘定在清晨五點半。松下只是抱著試探的想法，看看能不能逮住還未出門的三井壽。然而，在開門的一瞬間，她便看到了三井少年窺視的身影。

對方也正抱著一定要先她一步出門的想法啊。

“……噗——”松下在門邊呆立許久，終於忍不住噴了出來。

“小壽，你是多久沒有剪頭發了啊！”

面前少年的中分發已經長得流瀉進頸側。松下試著用手指撥開他擋住面頰的那部分，卻被他把手撥開了。

三井的面上現出不耐煩的神色，一言不發地轉身出了家門。

松下還來不及從三井的古怪發型中回過神來，就被他背轉身前陌生的眼神擊中了。

那是她從未在三井眼中看到過的色彩：灰黯，迷蒙，還帶著一絲漠然。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依然把她的心揪得緊緊的。

記憶中的三井，瞳仁裏永遠亮著希望的光。

腦海中突然回響起三井夫人說過的話——

“現在的小壽，到了迷路的時候了。”

對，就是那種茫然埋頭走了很久依然找不到出口時的迷路旅人的眼神。

松下未嘉快步走在街道上。空氣裏，金木樨的甜香被海風徐徐吹送著。

“現在的覆健都是隔日進行的。三井壽……我看一下，今天沒有他的覆健安排。”

護士小姐的話回蕩在耳畔。

一大早就出門……難道，又去練球了？

松下滿心憂慮地往海灘籃球場的方向走去。

他肯定會忍不住啊。松下有些懊惱自己後知後覺。

然而，籃球場上並沒有三井的身影。

她擡腕看了看表，快到午飯時間了。拉低了遮陽帽的帽檐，她思忖了一下，沿著來路返回。

也許已經回家了也說不定。

這樣想著的松下，在以前練習騎腳踏車的坡道上驀然停步。

背對著她的身影，白色T恤的一角塞在牛仔褲裏，赤足踩著一雙木屐。視線上移，那流瀉進頸子裏的中分發是她清晨才見到的新發型。

他的身側圍著幾個人，都是面容兇惡的模樣，此時正囂張地大笑著。

松下猛地瞪大了眼睛，看到一個許久未見的熟人幾步上前，輕俏地挽住了三井的手臂。赫然正是寺島紀香。

而三井側過身後，松下才看到一個蹲在路旁，被揍得抱頭求饒的身影。

放禮品的手提袋“啪”地掉落在地上。松下愕然地望著眾人。

三井的腳步一滯。然後，他像沒看見她一樣，大步走開了。

他仿佛一只失速流離的飛鳥，拼命仰頭也無法靠近藍天。

他把她丟在正午明晃晃的光亮中，獨自撲向了黑暗。

他成了她最討厭的那類人。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真是快馬加鞭的節奏。

*94年的時候，巴黎的香榭麗舍大街正在修葺中……九月才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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